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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于网络

男人军靴踩在地上,下车,低着头在手机屏幕上轻点,随后走到副驾驶座,敲了敲车窗:“师傅,麻烦稍微等一下,我去捉个人就回来。”

刚刚收到200块转账的师傅自然乐得说好。学生们从楼上下来,和他打了个照面,紧接着各个班群就炸开了,共同的信息就是:[女神男朋友来学校了!]

还不等她惊慌完,教室门口陡然响起男人不带感情的声音。“许星。”又低又沉,压着火。

她心想,完了,没哄好,秋后算账来了。

他今天穿了黑色卫衣,外面一件飞行员夹克,黑色冲锋裤衬得他的腿笔直修长,裤脚束进军靴里,给他平添几分凌厉感。

她看面前轮廓冷硬,明显压着火的高大男人,心脏砰砰跳。他看着对面呆愣愣站着的女孩,偏头,弯唇轻笑:“还不过来?”

沉默终究不是办法,她一步一挪朝他走过去,挪了好久才挪到他面前。低着头,垂着眸,伸出一截白嫩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衣服:“你不是明天才回来吗?”

“我要是不早点回来,谁知道你又要背着老子做什么?”

本就硬朗的轮廓此刻变得更加锋利,“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就开始学着……”

“啾!”她踮起脚尖亲他一下,打断他的话。“没有及时告诉你,对不起嘛…”

明亮的鹿眼眨呀眨,纤长的睫毛颤呀颤,她上前一步,额头抵着他的胸膛,撒娇一样蹭呀蹭,“我都想你了。”语调又软又轻,又娇又可怜。

他看着埋在他胸口撒着娇的女孩,低低骂了声,然后骤然弯腰,一下将她扛了起来。

不是抱她,也不是背她,而是像扛麻袋一样将她抗在自己肩上,手臂困住她的腿,不让她掉下去。

她头朝下趴在他肩上,一时间有点懵逼,小脸一下炸红,双腿不停在空中蹦跶:“你快放我下来!”

男人冷哼一声,充耳不闻,将她的腿抱得更紧:“老子回去再和你慢慢算账!”

听见有人惊呼,她羞得一把捂住自己的脸,全身都热起来,耳朵一阵一阵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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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处隧道里传来轰鸣声,站台播报:“各位旅客朋友你们好,由燕城开往江都的G3258次列车即将进站……”

  晨风吹散许星毛绒绒的额发,她的手机剧烈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爸爸”。

  许星怔怔盯着那两个字,紧抿双唇,红了眼睛。

  一分钟后,电话自动挂断,屏幕上显示未接来电52个。

  紧接着一条短信进来,和刚才的并列在一起。

  爸爸:[许星,你个赔钱玩意儿,赶紧给老子滚回来!你就跟你那个死了的妈一样贱!要不是老子收留你,你他妈能活到现在?!]

  爸爸:[你给我听着!你妈死了,现在我是你的监护人,你乖乖回来,我还能养你到明年,送你上大学。一个小时之内再不回来,你就是死在外面也他妈活该!]

  爸爸:[老子供你吃供你穿,老婆都进局子给你妈赎罪,你还有什么不满?!整个许家上上下下哪里对你不好?!居然敢跑?老子就打断你的腿,锁在家里,我看你往哪里跑!]

  许星握住手机的手止不住地发抖,满腔的怨气和委屈无处发泄,鼻尖一酸,一滴眼泪砸在屏幕上。

  哪里不好?明明哪里都不好。

  柳荷破坏了她的家庭,开快车撞死了她妈妈。

  许志舒愿意养着她,不过是因为她的心脏刚好和患先心病的许薇能配型。

  在他们眼里,她只是许薇的心脏容器,指不定哪天就死在了手术台上。

  好?这怎么能算得上好!

  列车缓缓进站,许星抬起手臂从眼睛上狠狠擦过,咬着牙,忍着铺天盖地的委屈和绝望,将电话卡拔了出来,扔进垃圾桶。

  母亲车祸身亡后,她被接到生父许志舒家,本想等一年后考试结束就离开,如今连一周都没有,她就被迫颠沛流离,去丹里小镇寻找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外婆。

  她的座位在窗边,是双人座。列车发车前两分钟,边上有人影晃动。

  隔着一个座位的距离,许星闻到淡淡的烟草味。

  视线里一条黑色工装裤,裤脚束口,脚踝处骨头凸起,连着经脉,有一种禁欲的美感。

  随后,那人在她身边坐下。双腿随意懒散地抻着,膝盖处骨骼形状明显,工装裤自膝盖下垂时产生的褶皱漂亮得晃眼。

  许星呆愣愣地看着那些漂亮又杂乱的衣物线条,耳边突然响起手机铃声,吓得她抖了抖肩膀。

  余光里,一只漂亮的,骨节分明的手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手背上,青色经络微微绷着。

  “有事说事,有屁放屁。”

  男人嗓音冷锐,透着不耐,耳边的空气在他开口的瞬间微微颤动。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他哼笑一声,带了点痞气:“别扯那些有的没的,老子是瞎了还是瘸了,用得着你接?”

  “……”

  “行了,晚上八点到,别想着偷懒,好好看店,照顾好阿婆。”

  “……”

  说完,也不管对面的人还在嚷嚷,直接挂断电话。

  许星垂眸,吸了吸鼻子,混沌的脑子拧发条似地转了起来——晚上八点到,她也是。

  她眨了眨眼睛,难道他们的目的地一样?

  丹里是一个小县城,江都是省会。到江都后还要换乘,之后在市高铁站下车,再转两趟班车,才能到丹里。

  她算了一下时间,差不多晚上八点到。

  许星睫毛很长,眼睑下垂时像两把小扇子,轻飘飘地扇在人心上。略显苍白的唇有些不安地抿着,如果目的地一样的话,她是不是可以跟着他?

  她抱着怀里的书包,长长舒了口气,头靠着车壁,缓缓闭上酸胀的眼。

  高铁快速运行,盛夏烈风呜呜作响,女孩靠着车壁,眉心紧锁。

  温峋淡漠地瞥她一眼,漆黑双眸冷清锐利,不过一秒,他收回视线,专注手机。

  -

  许星是被噩梦吓醒的,她又梦到妈妈倒在血泊里的模样,眼泪流了一脸。

  醒来时,窗外阳光正盛,在窗台上浅浅印下一个沿。

  胡乱擦了一下眼泪,低头端坐。情绪缓过来后,她有点想去卫生间,于是偷偷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男人。

  他正在玩射击游戏,双手漂亮得过分,手机被他卡在两手之间,食指抵住手机沿,两个拇指分别控制屏幕左右端的操纵键,速度很快,异常灵活。

  趁着他玩游戏,许星打开备忘录,手指在屏幕上轻戳,戳完之后等了他半个小时,终于等到他游戏结束。

  男人穿一件黑色宽松T恤,袖口在手肘上面一点,露出来的小臂肌肉线条流畅。

  许星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戳他,指尖传来硬邦邦的触感。

  她抬眼,温峋转头,视线瞬间相撞。

  许星这才看清他的模样。

  寸头,几乎贴着青皮。眉毛浓黑,单眼皮,很薄,眼窝微微凹陷,右边眼尾上一颗黑色小痣。

  瞳孔很黑,像是河底坚硬的岩石。看向她时,眼底带着疑问,却依旧挡不住里面藏着的张狂,像一头野性难驯的猎豹,透着强烈的匪气,压迫感十足。

  许星心跳滞缓,身体紧绷,张嘴想要解释,一时间忘了自己不会说话,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脸瞬间红了,又急又窘,仓惶低头躲避他的视线,手忙脚乱地打开手机备忘录,举到他眼前。

  屏幕上方一排小字:[可以麻烦让一让吗?我想出去一下。]

  温峋长眉一挑,打量着眼前快把头埋到胸口的小姑娘,自喉间发出一声哼笑,痞气十足:“不会说话?”

  许星肩膀霎时绷紧,捏着手机的指尖泛白,羞耻和自卑让她抬不起头。

  许久,她终于在那强烈的,极具侵略性的视线下点了点头。

  灼灼烈日下,苍翠山峦急速倒退,滚烫长风擦着车厢,如同呜咽的悲鸣。

  沉默的这两秒时间里,整个世界仿佛安静下来。

  只有她,最丑陋,最不堪,被赤裸裸地晾在风里,被晒得心脏发疼。

  好在温峋并没有让她继续难堪,他从座位上站起,让到过道上。

  许星匆忙起身,朝着他微微压下肩膀,表示感谢,随后朝着车厢尽头的卫生间走去。

  温峋拎着手机,散漫地背靠座椅侧边,长腿微屈,犀利的眼落在许星背影上。

  从上车他就注意到了,他的邻座,皮肤很白,微微泛着粉,却单薄,瘦弱,跟麻杆似的。

  脸还没他巴掌大,长了一双澄澈的鹿眼,被水一浸,红通通的,涌动着不安。一直埋着头,容易受惊,刚刚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还哭了一鼻子。

  温峋垂在裤缝边的手指动了动,一下一下地敲着节奏,最终得出结论:

  这姑娘敏感,自卑,对外界充满不确定性和不安全感。

  这情况,估摸着是被渣男PUA,失恋了,正离家出走准备去质问渣男分手原因。

  他啧了一声,心道,年纪轻轻不学好,长得漂亮果然没脑子,又傻又怂。


第2章

  许星回来时,温峋还站在过道上。

  他很高,肩膀躬着,低着头,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打字。

  从许星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侧脸。

  轮廓硬朗,鼻梁自山根延伸,很直,像陡峭的滑坡。下颌线条锋锐流畅,漂亮得不像话。

  许星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在想,他的骨头一定很漂亮。

  听到脚步声,温峋抬头看向她,四分之三的侧脸落在她眼里。

  许星牵起嘴角冲他腼腆地笑了一下,快速回到自己的座位。

  温峋眼神凝滞了一秒,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真他妈漂亮。

  那双鹿眼笑起来时微微弯着,因为哭过,还有点红,水盈盈的,脆弱得不堪一击。

  温峋喉结滚动,身为男人天生的保护欲正在疯狂作祟。他拧眉,掩饰性地轻咳一声,在她身边坐下。

  刚坐下,手臂又被人戳了戳。

  转头,小姑娘将手机递过来,上面就两个字。

  [谢谢。]

  温峋看完,瞭起眼皮,极具侵略性的视线落在她精致的脸上,淡笑一声:“不谢。”

  说完,在心里默默加一句:怂蛋。

  不对,是漂亮的又傻又怂还想让人保护的蛋。

  -

  高铁到站后,许星跟丢了人,不禁有些失落和迷茫,却在客运站换乘汽车时第一眼就看见了早就等在车上的温峋。

  他正低头玩手机,要笑不笑的模样显得有些吊儿郎当。

  不知道对面发了什么,许星听见他骂人:“傻逼。”

  她正犹豫着坐哪儿,身后有人催她:“小姑娘你干嘛呢?后面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上车,别挡道啊。”

  许星肩膀一抖,转头才发现她身后已经站了好几个人,她歉意地笑笑,想也没想坐在温峋身边。

  身边落下一个影子,相连在一起的座位微微凹陷。温峋专注手机,没有注意身边坐了谁。

  直到他视线一晃,看见一双有些熟悉的白色板鞋,还有那麻杆似的又细又长白得晃眼的双腿,长眉一拢,转头,愣了。

  姑娘还是那个姑娘,座位还是双人座,只不过这次他在里面。

  温峋打量着许星,漆黑的眼珠里有疑惑有探究。

  而后,他哼笑一声,眉间尽是桀骜和张扬,转过头,心想:真他妈巧。

  但他没想到还有更巧的。

  一个小时后再次换乘,刚坐下,漂亮的怂蛋又坐在他身边。

  温峋整个人都惊了,英挺的眉蹙在一起,一次两次是意外,这都他妈三次了,还能是意外?

  脑子一转,一个惊人的想法浮现:这怂蛋不会是半路改主意看上他了吧?

  温峋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赶紧往窗边靠了靠。

  许星低着头,脸红成了番茄。

  她突然意识到,她的行为,好变态。

  旁边人的手机一直在响,似乎有很多消息等着他回,后来他懒得打字,直接发语音。

  “让她明天来,老子今天休息,没时间伺候她。一个破纹身来来回回多少次了?”他冷笑一声,话峰冷锐,又痞又野,“也真他妈能跑!”

  刚发出去,对面也回了一条语音。

  温峋手快,直接点开了:“那她还不是为了峋哥你吗?就这追你的架势,都能感动天感动地了,怎么就是感动不了哥哥你的心呢?”

  最后一句拿腔捏调,贱兮兮的。

  温峋嗤笑一声,回:“怎么,想给她儿子当后爸?行啊,你师父我大方点,让给你,明天你接待她。”

  刚发出去,温峋的手机开始连环响。

  “峋哥,师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温爸爸,求求您,原谅我吧!等您老了,我在床边给您端屎端尿,绝无怨言!”

  最后发来一个哭着下跪求原谅的表情包。

  温峋言简意赅回了一个字:[滚。]

  许星心想:哦,原来他是一个纹身师。

  温峋长得正,眉眼锋利,浑身上下一股子狠劲,那副桀骜不驯,目中无人的模样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姑娘少妇。

  刚才那位让人避之不及的顾客就是其中之一,为了见他,每逢周末必从市里跑到镇里。

  温峋烦不胜烦,又因为她是顾客,不能明目张胆赶人。

  她又偷偷看了一眼他的手,手指很长,指节分明,手背青筋微微凸起,不是很白,却很有力量。

  那么漂亮的一双手,确实很适合纹身。

  窗外的天,已经成了墨蓝色,路灯渐次亮起,汽车在路上抖个不停,车里的人也跟着上下颠簸。

  丹里建在群山围绕的山谷下,一条小河自山谷中间穿过,将小镇一分为二。

  他们行驶在山谷中间,两旁是漆黑蜿蜒的山。

  晚上八点,破败倦懒的小镇灯火明明灭灭,暖黄的灯光点亮了小镇。

  许星捏紧书包,心脏悸动不止,说不清是恐慌还是紧张。

  之前一直忽略的问题赤裸裸地摊在眼前:千里奔逃,外婆愿意认她,收留她吗?

  汽车停稳,温峋终于转头看她,阒黑的眸子闪动着玩味,吊儿郎当地问:“我说小妹妹,跟了老子一路了,也差不多了吧?”

  他犀利的眼从上到下打量她,掀唇,嗤笑,“老子可没兴趣陪离家出走的小姑娘玩儿,更没兴趣把人捡回家。镇上有旅馆,爱住就去住,别他妈再跟着我。”

  说完,长腿一跨,拎着行李箱,转身下车。

  许星面红耳赤,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她背着书包下车,温峋背对着她,站在路灯下,低着头,肩膀躬起。

  灯光流泻,他的影子变得很小。

  许星轻轻咬唇,跟了上去。

  走得近了,几缕青烟飘过来,空气中是浓烈的烟味。

  温峋将打火机放进兜里,单手拎着行李箱,准备离开。

  脚刚迈出去,便感觉到自身后传来一股牵引力,柔柔弱弱的。

  他转头,许星就站在他面前,小手揪着他的T恤下摆,一双鹿眼眼巴巴望着他。

  眼里春潮映晚灯,潮水微漾,灯光明灭。

  温峋:“……”

  温峋对她的无赖行径感到好笑,深吸了一口烟之后拿下来,手指轻轻一弹,小半截烟灰扑簌簌落下。

  他躬身,奶白的烟圈吐了她一脸。

  他在烟雾里低笑,眼里毫不掩饰的轻佻和玩味,骨子里透着股懒散劲,语气暧昧露骨。

  “小妹妹,想睡老子,得先拿个号码牌,乖乖排队。”

  他凑近了些,说话间,呼出的热气几乎喷在许星脸上:“不过,老子不喜欢你这种瘦麻杆似的身材,抱着硌手。”

  “还有,”他伸出食指戳了戳许星的肩膀,贱笑着,一字一顿,“本人很贵,不接受白嫖。”

  ❤


第3章

  许星蓦地瞪大了眼睛,对温峋突然表现出来的流氓气息感到茫然无措。

  夏夜里,温度高得离谱,街边草丛里,不知藏了几只青蛙,一直“呱呱呱”地叫。

  许星在这聒噪的叫声里,从头红到脚,臊得额头都出了汗。

  她下意识张嘴,突然想到自己不能说话,连难堪都顾不上,瞪着双鹿眼,慌忙摇头,否定温峋乱七八糟的猜想。

  她没想那个他,这人脑子里怎么尽是脏东西!

  男人只是极其轻蔑地笑了一声,那眼神似乎对这种事已经屡见不鲜。

  许星怕他走,一手揪着他的衣服,一手快速打字,急得整个鼻尖都是晶莹的汗珠。

  她把手机举到温峋面前,神色焦急。

  温峋瞥她一眼,看向手机,几句话用空格隔开,连标点都没来得及打。

  [我不是故意跟着你的 只是目的地相同 我叫许星 来这里是为了找我外婆 我外婆叫杨萍萍 以前是小学老师 住在丹里镇芙蓉街杨柳巷52号 我的手机没有网 不知道怎么走 可以麻烦你告诉我大致在哪里吗 你只要告诉我大致方向 我自己会找过去的 不会再麻烦你 拜托了]

  温峋:“……”

  气氛一时安静,燥热的晚风吹得人浑身发烫,路边几只青蛙还在“呱呱呱”地叫。

  他用舌尖抵了抵脸颊,妈的,自恋症害死人。

  饶是他那么厚脸皮的人,此刻也有点尴尬。

  还有,脸真他妈疼。

  感情人家跟他一路,还真是巧合,而且只是为了问路,不过……

  温峋直起身,一双漆黑而锐利的眼睛打量着她。

  那眼神刚毅冷锐,和刚才截然不同,好似一头凶狠的野狼,随时咬断她的脖子。

  许星莫名有点害怕,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

  刚抽完烟的嗓子有点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让人耳朵发痒:“长这么大,连路都不认识还想找外婆?你这外婆当得可真够冤的。”

  许星听出他话里的冷嘲热讽,听出他在骂她没良心。

  她没法反驳,只是低下了头,咬紧唇瓣,鼻尖微微泛酸。

  紧紧抓住温峋衣角的手松了些,最后放开。

  温峋瞥了一眼被她抓皱的衣角,一言不发。在垃圾桶上灭了烟,提着行李箱,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身后静悄悄的,没听到脚步声。

  他转头,盈盈一方天地,一抹纤薄瘦弱的人影圈进眼里。

  缩着肩,低着头,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捏住牛仔短裤的裤缝,书包的肩带自肩上耷拉下来一只。

  她就这样惶惶然站在路灯下,形只影单,好像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她肩上,茫然又委屈。

  温峋没见过这么软蛋的人,没好气道:“腿长着没用就砍了,当什么摆设?!”

  许星猛地抬头,隔着几米看见温峋不耐烦地转身。

  她嘴角微微弯起,抬起手臂抹了一下眼睛,红着眼眶小跑着过去,跟在温峋身后。

  他有点凶,嘴巴又坏,还满脑子脏东西。

  可是,在她茫然,心焦,委屈得快哭出来的时候,他没丢下她。

  -

  小镇的路是很老旧的水泥路,大概年久失修,时不时出现一个坑,到处都是砂砾。

  有的地方路面已经皲裂,像干旱的田地裂开的口子,路灯也不是很亮,落到地上只剩下一个直径一米的暖黄色小圈。

  三轮车挂着喇叭,在路上颠簸,喇叭歇一会儿喊一句:“西瓜一块五一斤,包切包甜。”

  燥热的空气里,是清甜的西瓜味。几条土狗站在路边好奇地打量他们,夜市摊上人们吆五喝六,她跟着温峋走街串巷。行李箱咕噜噜地响,遇到坑他也不避,“咔”一下拉过去。

  二十分钟后,他们走到一条相对安静的小巷,许星抬头看见昏黄路灯下的路牌:杨柳巷。

  她骤然松了一口气,终于快到了。

  而后又开始紧张,忐忑。

  一会儿见到外婆,她该说什么?可她说不了话,外婆会不会觉得她没有礼貌?如果她打字,外婆能看清手机上的文字吗?如果外婆还没有原谅妈妈,也不要她,把她赶出去怎么办?她还能去哪里?

  额头上的汗水凝成了水珠,顺着脸颊汇聚到下巴,一滴一滴落在胸前的衣服上。

  她神经紧绷,突然听到一声大喝:“峋哥!”

  许星猛地顿住脚步,屏住呼吸,抬头瞪大双眼,呆愣愣地看向声源地。

  一个光着膀子,黄头发的男孩自“纹身店”门口冲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小胖子和瘦马猴。

  几人看起来都十七八的样子:“峋哥,你终于回来了!你不知道,你走这一个星期,见天来客人,还全都要纹乱七八糟的图案!尤其是那些想泡你的,一天来好几趟!”

  黄毛说着目光一转,看到紧跟在温峋身后的许星,眼睛哗啦一下亮了。

  “我去!峋哥,你给我们找嫂子了?这也太他妈漂亮……啊!”

  黄毛话没说完,后脑勺被人狠狠拍了一巴掌。

  温峋仗着身高,单手掐着黄毛的后脖子,把他提溜到一边:“嫂你妈的蛋!就你屁话多,滚一边去!”

  说完,抬腿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瘦马猴和小胖子也被许星吸引了目光,两人看着面前瓷娃娃一样的姑娘,眼神呆滞。

  他们这小地方生产的姑娘,矮矮的,黄黄的,呆板得要命。

  就连他们公认的大美人赵青青,也起码比许星矮五公分,黄三个度!

  哪像面前这个,干净,通透,不染纤尘,好像童话里的公主。

  许星怯怯地看着他们,细白的双手抓紧书包带,不敢动。

  温峋赏了三个傻小子一人一巴掌:“出息!”随后把行李箱一踢,“给我拿进去。”

  小胖子接住行李箱,目光直愣愣地看着许星,问:“峋哥,你要带小妹妹干坏事啊?”

  “啧!”温峋眉眼一压,双眸漆黑凌厉,无端给人压迫感,“长了舌头没用,赶紧割了了事。”

  小胖子猛地闭上了嘴巴,不敢再说话。

  瘦马猴比较老实,问了个安全系数极高的问题:“那她怎么跟着你回来了?”

  闻言,温峋转头看了一眼距他一米远的许星,小姑娘被热坏了,脸上全是亮晶晶的汗水,头发黏在汗湿的脖颈上,乱糟糟的。

  唯独一双鹿眼明亮,干净,带点胆怯看着他。

  他弯唇,笑得痞坏,“捡的。”

  许星:“……”

  他说完,转身,嗓音懒散:“跟上。”

  许星朝三个人点了一下头,小跑着跟上温峋。

  温峋带着她过马路,走到斜对面,在一家水果店门口停下。

  水果店这会儿没人,立式风扇呼啦啦地吹。

  他探头,走进去,乖顺地叫:“阿婆?在哪儿呢?有人偷水果了。”

  许星没明白情况,歪着脑袋看温峋的背影。

  他居然也能这么乖的叫人?嚣张的气焰被收敛得干干净净。

  不多时,水果店后的休息间传来老太太气急败坏的声音:“又是哪个龟儿子敢在老婆子这儿撒野!?等我小峋子回来……”张牙舞爪的话说了一半,立马转为惊喜,“哎哟,这大小伙子,回来怎么不和阿婆说一声,都这么晚了,吃饭没?”

  温峋弯腰轻轻抱了一下小老太太:“还没,快饿死了。出去好几天,就想着您的饭了。”

  小老太太眉开眼笑,拉着他的手往里间走:“过来过来,刚才小胖他们吃了还剩点,能填饱肚子。”

  温峋反手握住她,眉眼微垂,笑着说:“不急,阿婆,我给您带了个人回来。您看看,收还是不收。”

  说着,他侧过身子。

  没了他这个人形挡板的阻隔,站在门外一脸好奇的许星和门内还在状况外的小老太太打了个照面。

  


第4章

  许星的母亲叫贺翎,十七八年前是丹里出了名的小美人。

  上大学时,许星的父亲许志舒是她众多追求者中的一个。

  杨萍萍不喜欢许志舒,直觉告诉她,如果贺翎和许志舒在一起,她早晚会被辜负。

  但贺翎正处于热恋期,根本不听杨萍萍的话,执意和许志舒在一起。

  大二,贺翎怀孕。

  她不敢告诉杨萍萍,偷偷生下许星,还因此休学了一年。

  也就是在她怀孕期间,刚刚进入大学的学妹柳荷疯了一样追求许志舒。

  柳荷长得漂亮,还是个富二代,各种好东西都往许志舒身上砸。

  那是贺翎给不了,也是许志舒拒绝不了的。

  杨萍萍不知怎么知道了贺翎怀孕的事,直接去了燕城,去她的班上堵她。

  看着她已经七八个月的肚子,气得差点没站稳。

  小镇偏远,思想保守,有点什么闲言碎语不到半天就能传遍整个镇子。

  尤其是贺翎这种还在上学就和人乱搞怀孕的事,简直就是每家每户茶余饭后的谈资。

  杨萍萍是知识分子,骨子里的傲气和强烈的自尊心让她丢不起这个脸,更受不得别人戳着她的脊梁骨骂。

  当即狠狠扇了贺翎一巴掌,把她狗血淋头骂了一顿,和她绝母女关系,愤愤转身离去。

  贺翎就像被扒光了丢在人群里,周围的同学对她指指点点。

  而许志舒,正在和柳荷约会。

  许星还未满周岁,贺翎无意间撞破许志舒的出轨现场,大受打击后提出分开。

  许志舒连一句挽留都没有。

  贺翎几乎崩溃,整宿整宿的失眠,母亲不要她,爱人抛弃她,每天陪着她的只有呱呱乱叫的许星。

  她被折磨得快疯了,无数次尝试自杀,可每次都被许星唤醒。

  从那段极度黑暗的日子里走出来后,贺翎给人当家教完成学业,后来开了一间小画室,维持母女俩的日常生活。

  十七年,贺翎没回过家,但她一直告诉许星,她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外婆。

  一个月前,许星期末考试结束,贺翎去接她回家。

  就在母女俩过马路时,有车子闯红灯,贺翎下意识将许星推开,自己被车撞倒。

  等许星回过神来,贺翎已经躺在血泊中,她脑子一片空白,疯了似的爬到贺翎身边,抱住不停流血的贺翎。

  贺翎的呼吸断断续续,她感觉自己要死了,感受到女儿在身边,她抬起头,温柔又专注地看着许星。

  可视线一点点暗下去,她就快要看不清了,只剩嘴巴张张合合,似乎想说什么。

  许星握住贺翎的手,低下头去,声音哽咽慌乱:“……妈,你别睡,你再等一会儿,救护车马上就来了……”

  “……星星,”此刻,呼吸对于贺翎来说,不啻于酷刑,她的整个胸膛,头骨,双腿都在疼,说话几乎是气音。

  嘈杂的环境中,许星紧紧贴着她的嘴:“我在……我在这儿,妈,妈妈,你别丢下我……”

  贺翎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她的手动了动,许星下意识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妈,你别说话了,别说话了……救护车,救护车马上来了……”

  “星,星……对,对……”

  贺翎说得越多,嘴巴里涌出的鲜血就越多,她的呼吸迟缓滞涩,眉心痛苦地拧起,却坚持着说完最后一句话。

  “对,对不起……”

  她的视线已经无法聚焦,瞳孔逐渐涣散,彻底失去光彩。

  被许星握住的手无力垂下,贺翎死在了盛夏夜,死在了许星的怀里。

  许星愣了一瞬,突然用力抱紧贺翎了无生气的身体,绝望的,撕心裂肺地叫着贺翎,求着贺翎。

  渐渐的嘶吼声,哭喊声越来越弱,直到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盛夏夜,贺翎死了,她成了哑巴。

  见到许志舒她才知道,撞人的是柳荷,他的现任妻子。

  昨天晚上,许星起夜去卫生间,路过许志舒书房的时候,看见门缝透出几许微光。

  许志舒和人谈话:“配型结果出来了吗?”

  一道陌生的男声回:“出来了,能匹配,没有排异反应。”

  “能匹配?哈哈哈哈哈哈哈!”房间里安静两秒,突然响起许志舒激动的笑声,“能匹配!能匹配!”

  “我们家薇薇等了这么多年,没想到能和她心脏配型的居然是我那个便宜女儿?!”他几乎克制不住笑意,整个人都兴奋起来,“天意,天意!我们薇薇的心脏总算找着了!”

  “尽快安排手术!趁许星还没反应过来,赶紧把心脏换给薇薇!”

  半夜,别墅内只开了几盏小灯,幽暗的灯光映在走廊上,像是七月半通往鬼门的通道。

  幽深,阴冷,冰凉刺骨。

  许星站在门外,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瞬间凝滞,手脚都凉透了。

  她用力捂着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跌跌撞撞跑回卧室,把自己缩在角落里藏起来。

  凌晨四点,趁着所有人都在熟睡,她从后门跑出许家大院。

  清凉的夜风一吹,她站在空荡荡的街道,茫然又无助。

  -

  许星跪在杨萍萍面前,打字的手一直在抖,屏幕上湿哒哒的,刚擦干,不到一秒又有新的水珠。

  她哭不出声,只是一直在吸气,泪水和汗水交织在一起。

  她颤抖着将手机递到小老太太面前,抬起哭肿的眼哀求地看着她。

  杨萍萍透过老花眼镜看过去,屏幕上只有五个字:[外婆,救救我。]

  五个字,字字泣血,小老太太痛苦地悲鸣一声,抱着许星,哭得不能自已:“我的翎翎啊,怎么就不知道回家呢?!”

  她用20年养大的女儿,在外面吃了17年的苦,直到死,都没能再见一面。

  立式风扇的扇叶一刻不定地转动,小小的水果店里,只有哀戚的哭声。

  温峋靠在柜台上,从包里摸出烟,抽出一根含在嘴里。

  低头,点火。

  机匣“嚓”一声,橙黄色火苗窜起。

  火光摇曳,带了点抖,好一会儿才把烟点上。

  他深深吸了一口,又用力吐出来,好似吐出堵在胸腔的郁结之气。

  下垂的视线落在许星单薄瘦弱的后背,露出来的后脖颈上,骨刺明显。

  眼尾小痣微动,一时间觉得喉咙发紧。

  这么乖的姑娘,怎么有人舍得欺负她?

  啧,他刚刚是不是太凶了?不仅凶,还耍流氓了。

  温峋伸手挠了挠头,早知道就不凶了,明明在高铁上都看她哭过了。

  要是别家姑娘就算了,偏偏是杨阿婆的孙女,还他妈住对面,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温峋把烟掐了,走到小老太太身边,弯腰扶起她:“阿婆,地上凉,先起来。这姑娘坐一天车了,先让她去洗洗。”

  他转头看许星,刚好对上小姑娘红彤彤,泪汪汪的双眼。

  哭这么一会儿,连鼻尖都红了。

  温峋喉间发紧,心里发软,温热有力的大掌握着她瘦麻杆似的胳膊:“起来,别跪着了。”

  却在握住她手臂的一瞬眉心微微蹙起,手心里的手臂太瘦了,瘦得让人心疼,好像轻轻一捏就会碎。

  温峋不合时宜地想,这么乖的姑娘,得养胖一点。

  ❤


第5章

  小老太太的房子是自建的小二层,楼下是一间门面。后面是休息室,厨房和卫生间。楼上有一个小客厅,两间卧室,还有一个放杂物的小房间。

  “星星别怕,以后就跟着外婆住,”遍布皱纹的手用力握住许星,年老的声音还带着哽咽,“外婆在哪儿,哪儿就是你的家。”

  许星跟在外婆身后,模糊的视线里是外婆佝偻的肩膀,用力点头,握紧了杨萍萍的手。

  -

  两人上楼后,楼下三个傻小子看向温峋,瘦马猴问:“峋哥,你这是给阿婆捡了个苦力回来?”

  他们仨刚过来,对前情一概不知,只看见被温峋捡回来的小公主跟着阿婆上了楼。

  温峋冷锐的视线自他们身上扫过,眉目微敛:“阿婆失散多年的外孙女。”

  三人表情如出一辙,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啊?!”

  男人鹰隼般的视线落在三个傻蛋身上,面无表情,语气却沉:“别他妈欺负人家。”

  转而看向黄毛,浓黑的眉微微皱起,没好气道,“陈立,你衣服是烧给鬼了?要不要我跑一趟鬼门关给你捞回来?!”

  黄毛呆愣愣的:“啊???”

  小胖子伸手戳了戳他的腰,小声提醒:“让你别光膀子。”

  瘦马猴接话:“有姑娘,影响不好。”

  黄毛:“???”

  不是,他都快光一个夏天了,这姑娘一来,他就失去脱衣自由了?

  他想为自己争取权利,但一抬头就看见温峋刚毅锋利的眉眼,立马怂了。

  “师傅,我错了。”

  温峋三年前复员,回到丹里后开了一家纹身店,生意一直很不错,这一趟去燕城就是为了一个五位数的大单。

  他手底下这三人,马马虎虎念完高中,在他没来之前是镇上有名的小混混,经过他一顿整治后,乖得跟小猫咪似的。

  如今跟他学纹身,还算有模有样,将来也能靠手艺养活自己。

  至于他复员前的事,小镇上几乎没人知道。但因为他当过兵,镇上的人都不太敢惹他。

  楼上传来絮絮叨叨的说话声,还有开门关门的声音,温峋听着声儿,若有所思看向黄毛。

  陈立被他割肉似的视线盯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连声求饶:“峋哥,我真错了!我现在立马回去穿衣服!以后我再光膀子,你把我脑袋按肚子……”

  “去问你女朋友借两身衣服过来,要新的。”

  他声音冷冷的,面无表情说话时,浑身上下都透着股让人臣服的锐利劲。可偏偏这句话说得,奇奇怪怪。

  “啊?”黄毛小声辩解,“峋哥,我不喜欢穿女装。”

  温峋:“……”

  他啧了一声,长腿一抬,踢在黄毛小腿上:“你他妈想穿,我还嫌辣眼睛。”

  瘦马猴和小胖子在旁边笑得不住抖肩。

  黄毛疑惑了:“你不是让我穿女装,那你干嘛……”

  话没说完,他眼睛一亮,猛地看向楼上,瞬间懂了:“哦!等我十分钟!”黄毛边跑边笑,“峋哥,你这心,可比针眼还细!”

  连人姑娘没衣服换都想到了。

  -

  许星洗完澡才发现,自己没有换洗衣服。

  浴室里,水汽缭绕,她看着自己脱在一旁的脏衣服犯了难。

  外婆把她送进卫生间之后就去忙别的事了,她说不了话,也叫不了人,尴尬地站在浴室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就在她犹豫着穿脏衣服的时候,浴室门被敲响。

  杨萍萍因为哭过显得粗粝沙哑的声音响起:“星星啊,衣服外婆给你放椅子上了。是陈立他女朋友的,你穿着可能有点小,先将就一下,明天外婆再去给你买啊。”

  许星直接把门打开一个缝,从外婆手里接过衣服。

  打开之后发现里面还夹着一条小樱桃内裤,内裤包装袋上贴了张便利贴,遒劲有力写着两行字:

  ——新的。

  ——刚洗完吹干。

  许星的脸刷的红了.

  这两行字明明有可能是陈立他女朋友写的,但不知为何,这力透纸背的笔迹,总让她感觉是和这字一样锋利的温峋写的。

  -

  许星的床已经被杨萍萍铺好,因为没有空调,床上垫了凉席。

  她进去时,看见外婆坐在床上,背对着她,手里拿着相框,一个人默默抹眼泪。

  察觉她进来,杨萍萍匆忙把相框放下,胡乱擦了把脸,转头笑着对她说:“星星洗完了?”

  许星点点头,看着外婆红彤彤的眼睛,鼻尖也跟着泛酸。

  “从燕城那么远的地方来,坐一天车,累坏了吧?过来好好睡一觉,有事明天再说。”她指了指床上叠整齐的衣服,“这是小峋子让陈立问他女朋友借的,你先将就着穿……”

  外婆还想继续嘱咐她,许星上前轻轻抱住了她。

  这个肩膀微缩,已经快花甲的老人,忍着丧女之痛,絮絮叨叨安排初次见面的孙女的住宿问题。

  房间里没了声音。

  许久之后,小老太太终于忍不住啜泣,痛苦地呜咽起来:“你说我当年怎么这么狠心?我就是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我也该把她带回来!”

  “这么多年,我哪怕多接她一个电话,也不会……也不会,到死都没见上面……”

  白发人送黑发人,她连送都送不了,自己的亲女儿,埋在哪儿她都不知道。

  许星拍着外婆的背,给她无声的安慰。

  她红着眼眶向前看去,小书桌上,是外婆和妈妈小时候的合影。

  不止书桌上,墙上,衣柜上都有贺翎留下来的东西,这是她母亲的房间。

  把外婆哄好后,许星刚准备睡下,透过书桌前的窗户看见对面二楼有人影闪过。

  刚开始她并没有在意,闭上眼睛不到两秒,又猛地睁开。

  对面?

  对面不就是温峋的纹身店吗?那二楼岂不是……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对面二楼阳台的落地窗被人打开,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的男人从房间里出来。

  即便隔着一条街,许星也能看见月色下他线条流畅,肌肉分明的上半身,在暖黄的灯光下,微微泛着光泽。

  他嘴里还叼着烟,一手拿着T恤,一手拿着衣架,把衣服抖开之后晾上。整个动作流畅,熟练,小臂肌肉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凸起。

  盛夏夜,窗外月色温良,蝉鸣阵阵。

  许星想到内裤上的小字条,突然觉得那条内裤跟着了火似的烫人。

  她蹭一下从床上坐起,顶着一张大红脸蛋,快步走到书桌边,将窗帘严严实实拉上。

  街对面,温峋正专心致志晾衣服,余光一闪,敏锐地察觉到有东西在动。

  下意识转头,从还未拉好的窗帘缝隙里看见许星那张漂亮得过分的小脸。

  “艹……”

  烟从嘴里掉落,吧嗒一下掉在地上。

  两个小时前洗过樱桃小内裤的手要了命的发烫。

  ❤


第6章

  没有空调的夏夜很热,许星几次热醒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清晨六点,她被楼下的狗叫声吵醒。

  那狗刚开始叫得很嚣张,有人吹了一声口哨,吊儿郎当的语气带着些微的喘:“宝贝儿,叫,再叫把你唧唧割掉。”

  狗似乎被温流氓给吓到了,叫声从“汪汪”变成了“呜呜”。

  许星也因为那熟悉,嚣张又流氓的声音瞬间睡意全无。

  她想起昨天晚上温峋毫无预兆对她流露出的流氓气息,气得脸蛋微微泛红。

  心想:臭流氓,真是浪费了一张好皮。

  房间里,风扇还在吹,许星眨了眨眼,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小书桌旁,轻轻把窗帘撩开一条缝隙。

  她有点好奇,温峋不需要上学,不需要考试,早上六点,更没有人过来纹身,他又不是老头老太太,起那么早干嘛?

  从窗户的缝隙往外看去,许星只能看见街道旁温峋逐渐远去的背影。

  他穿着黑色工字背心,黑色运动裤,小臂摆动间,肌肉线条分明。黑色运动裤包裹着他的长腿,许星能想象到他跑步时不停起伏的腿部肌肉线条,一定很漂亮。

  温峋消失在街道转角,许星突然转身,从书包里掏出速写本和笔,没有一丝迟疑在速写本上勾勒线条。

  几乎贴着青皮的寸头,摆动着的有力的手臂,工字背心被背部肌肉微微撑起的形状,精壮的腰,修长的腿,运动裤随着他跑步的动态带出来的漂亮褶皱,还有他消失的街角。

  短短十五分钟,一幅动态十足的速写跃然纸上,许星收笔,轻轻舒了一口气,抿唇微微一笑。

  他真的很漂亮啊,骨头漂亮,肌肉的走势漂亮,至于外面那张皮……

  许星皱了皱眉,漂亮也没用,臭流氓。

  -

  小镇上,八卦传播的速度快得令人发指。

  经过一晚上的发酵,大半个镇子的人都知道独自过了大半辈子的杨老太太突然间有了个外孙女,还漂亮得跟仙女儿似的。

  早上九点,老太太的水果店刚开门,就有人过来卖水果,脸全是冲着里间的休息室。

  “杨老师,听说你亲孙女回来了?还是个大美人咧!”

  杨萍萍一边给对方称水果一边说:“昨天回来的,我们星星啊随她妈妈,长得乖。”

  “哟,这都多少年没见到翎翎了,终于舍得回来看您了?”对方没注意到杨萍萍敛起的嘴角和略显悲伤的神情,继续说,“翎翎啥时候结的婚啊?没听说过啊。孙女都有了也不说把姑爷带回来看看。”

  杨萍萍彻底没了笑容,伸手去提水果袋子:“来,你的水果,一共43块8。”

  她到现在依旧无法说出贺翎上大学期间未婚先孕的事,更说不出许志舒早就抛弃了贺翎,这些年都是她一个人带孩子。

  她的孩子已经没了,她不愿意再让别人在背后说贺翎的坏话,更不想许星将来生活在这群长舌妇的流言中。

  那人没得到答案,明显不乐意:“这翎翎突然让孙女回来,该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吧?”

  正说着,里间楼梯口传来脚步声,那人立马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许星穿着一条干干净净的白色V领连衣裙,漂亮的锁骨微微凸起,一双小腿又白又直,细细瘦瘦的,好像一折就断。乌黑的头发被她扎了一个丸子头,本就巴掌似的脸蛋被衬得越发精致,脸颊透着粉,灵动的鹿眼里藏着几分紧张和忐忑。

  透过楼梯口的窗户,和外面的人打了个照面。她微微抿唇,从里间出来。

  打听八卦的大婶看见许星都忘了要说什么,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眼里都是惊艳。

  杨萍萍转身,慈祥地朝许星笑笑:“星星起来了?裙子合不合身?外婆也不知道你的尺寸,感觉差不多就给你买了。”

  许星鹿眼弯起,嘴角带了笑,在原地转了一圈才点点头。

  她低头用手机打字,递到杨萍萍眼前:“很合适,谢谢外婆。”

  小老太太好像中了大奖似的,浑浊的眼睛发亮,拉着许星的手:“傻孩子,和外婆说什么谢?”

  注意到一旁还有人,杨萍萍牵着许星过来:“星星啊,这是你赵婶,在前面条街开了一家理发店。她有个女儿,和你差不多岁数。”

  许星朝着赵婶点点头,温温柔柔地笑了一下。

  赵婶看着许星,热情道:“叫星星是吧?哎哟,这真是和翎翎长得一模一样。当年你妈妈在我们这小地方可是出了名的大美人,你现在一来可就是我们这里的小美人喽。”

  许星有点应付不来这么热情的人,一直不说话也会让人觉得非常不礼貌,她正准备打字,外婆拦住了她。

  “这说得哪里话,你家青青也是顶漂亮的。星星她之前出了点事,还不能说话,她赵婶,你别往心里去。”

  赵婶笑容一滞,惊讶道:“不能说话呀!”末了还感叹两声,“哟,你说,这好好的姑娘,怎么就……”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但许星和杨萍萍都听出来了:怎么就成了个哑巴。

  许星笑容微敛,下意识想低头。

  “这不是赵婶吗?大早上没头剪,跑这儿来花钱了?”吊儿郎当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了几分嗤笑,“您要是没事干,不如好好管管你家赵青青,好好一姑娘,见天往我那儿跑是个什么意思?”

  温峋换了件白色T恤,卡其色短裤,嘴里叼着一根烟,微微偏着头,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双手懒散地插在裤兜里,居高临下看着挤在水果店前的三个人。

  视线落在许星身上时,顿了两秒,而后移开,贱笑着看向赵婶。

  “你家青青受过教育,思想开放,觉得男女之间应该坦诚相待,不能被世俗流言阻挡,”他咬了咬烟嘴,吐出一口缭绕的烟雾,脸上表情十分无奈,“她倒是做自己了,但我很苦恼啊。”

  “我这么一个年轻大小伙子,也是要清白的。这要是被玷污了,我以后还怎么娶媳妇啊?您说对吧,赵婶?”

  ❤


第7章

  赵婶脸一阵青一阵白的,干笑着:“杨老师,我家里还有点事,先回去忙了啊。”

  说着,狠狠瞪了温峋一眼,快步离开。

  温峋依旧一副懒散的模样,面对赵婶怒气冲冲的瞪眼,笑得极其讨打:“赵婶不再聊会儿天?我看您那店里也没人啊。”

  赵婶听到温峋的话,几乎落荒而逃:“不了不了,还得回去做早饭呢。”

  赵青青喜欢温峋,这一片的人都知道。

  赵婶打过骂过,就是不听,温峋一提起这个,她就气得头疼。

  可偏偏还不能冲温峋发脾气,他人高马大,还当过兵,还和镇上的领导们关系都不错,反正她是得罪不起。

  温峋眉峰一挑,眼皮上那颗小痣也跟着跳动。

  赵婶一走,杨萍萍和许星顿时从那种让人窒息的探究中逃脱出来。

  小老太太嗔怪地看了一眼温峋:“小峋啊,你别和她吵,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这么一吵,指不定又从她那张嘴里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温峋上前,弯腰将老太太的搁置在地上的果篮搬到外边,整整齐齐码在一起。

  “阿婆,我可没和她吵架,我那是……”他唇角一掀,透着几分坏,“在和她讲道理。”

  语毕,他直起身,漆黑锐利的眼落在许星身上,将她从上到下扫一遍,懒洋洋地问:“你说是吧,小妹妹?”

  明明是正常的问话,但许星总觉得,他的最后几个字明明白白透着轻佻和玩味。

  她羞恼地抬头看他一眼,澄澈的鹿眼沾了几分怒意。

  温峋嗤笑一声,没管她,继续弯腰帮小老太太搬果篮。

  杨萍萍这时候才想起,还没正式给许星介绍温峋,忙拉着她的手说:“星星,这是温峋,你妈妈大一那年他们一家搬走了,三年前小峋才回来。比你大九岁,你就跟着小胖他们叫峋哥。”

  许星乖巧地点头,余光里是温峋忙碌的身影。

  心想:比她大九岁,都二十六七了,还大小伙子,真不要脸。

  不过他这个人真奇怪,在外婆面前乖得要命,在其他人面前又凶巴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外婆的孙子呢。

  外婆上前帮忙一起摆摊,她也跟着温峋搬果篮,结果刚弯腰就被温峋叫停。

  “别动,站一边去。”温峋皱着眉,视线上下一扫,戏谑道,“就你这身板,是你搬果篮啊还是果篮砸你?”

  许星:“……”

  许星愠怒,瓷白细腻的脸颊微微泛红,她是瘦,又不是没力气!

  小老太太笑着把她拉到一旁:“你力气小,让小峋来。这三年都是他帮我搬的,大小伙子浑身用不完的劲。”

  “对,还能帮您搬一辈子果篮。”他笑着,越过许星去搬里面的果篮。

  盛夏,即便是早上,温度也不低。

  温峋自她身边擦过时,许星明显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热气,透过空气中细小的分子,钻进她毛孔里。

  她向后退了一步,莫名有几分怪异。

  -

  大半天的时间里,小老太太水果店的客流量猛增,基本上是冲着许星来的。

  每个人看见她的第一眼都被惊艳了,但一听说她是哑巴之后,又会换上一副怜惜和取笑的表情。

  许星被看得浑身不舒服,那种看残疾的眼神让她愈发自卑,可又不好意思上楼躲着,只能低着头,局促地坐在椅子上,每当有人问的时候,就应付地笑一下。

  杨萍萍看出她的不安和难堪,心疼得不行,她嘱咐许星先看一会儿店,自己去厨房里捣鼓着。

  不多时,端出来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五杯绿豆沙冰。

  她把托盘塞到许星怀里:“星星,你把这给小胖他们送去,四个小伙子一人一杯,你一杯。”

  随后心疼地用手背擦了擦许星额头上的汗,“他们那边有空调,去吹一会儿再过来。”

  许星看了眼对面,有点犹豫。

  温峋又凶又流氓,她不想去。但在这儿就要被当成猴一样围观……

  -

  温峋的纹身店不大,名字就叫“纹身店”,撩开透明橡胶帘之后,里面的冷气让许星舒服得想感叹。

  放眼望去,纹身店里的布局也很简单。

  门口一个简易收银台,只不过空着没人。大厅里一张黑皮长沙发,几张零散的凳子,不过现在都坐满了人,并且基本是女孩子。

  每个人脸上都画着奇奇怪怪的妆。

  因为热,穿的衣服全都是低胸,露腰或者露背的,清一色超短裤,感觉随便动一动都能看见里面穿的是什么。

  沙发对面是四个用帘子隔出来的简易隔间,帘子拉着,应该有客人。

  隔间旁边有一张工作台,上边摆着一台电脑,边上是两台打印机。工作台后面的墙上贴满了各式纹身,靠墙的架子上整整齐齐码着颜料。

  大厅里不仅没有她认识的人,还因为她的到来,安静了一瞬,十来双不善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让她非常不舒服。

  她就像闯入魔法世界的爱丽丝,茫然又尴尬地站在原地,脚尖抵着脚尖,不知所措。

  偏偏这时候,被帘子隔断的里间传来女生娇滴滴的声音:“峋哥,我想纹在胸上,这儿。”

  男人嗤笑,嗓音戏谑又轻佻:“行啊,敢动一下,老子把那玩意儿给你割了。”

  最后一句话,带着锋利的狠劲,好似野狼发怒的前兆。

  外间等着的人忍不住笑出来。

  “我……我,我纹锁骨!”里面的女孩明显慌了,连忙改口。

  “不改了?”

  “不改了不改了!”

  他的嗓音略沉,有些吊儿郎当的:“躺好,别他妈乱动。”

  许星撇了撇嘴,原来他不是对自己一个人这么凶。

  小胖从一个帘子后出来,看见许星,愣了一下,说话都结巴了:“峋……峋,峋哥,仙,仙女妹妹来了!”

  说完也不等温峋出来,赶忙迎上去,接过许星手里的托盘。

  许星本着礼貌,朝他弯了弯唇,漂亮的鹿眼也微微弯起,像三月温柔的风。

  小胖正面遭受美颜暴击,脸蛋“唰”一下红了,结巴得更厉害:“我我……我来拿,那个,那个,你你你,你先进,进来坐。”

  话都没说完就一溜烟往里跑去,跑到一半又想起这样好像很不礼貌,于是再次顶着张大红脸到许星身边。

  “外面人多,你去里,里面。”

  许星点点头,温柔地笑着表示感谢。

  温峋正准备转印,听到小胖的话,将膜纸随意一丢,撩开帘子走出来。

  一眼便看见一身素白裙子,不染脂粉,温温柔柔笑着站在大厅的许星,和周围浓妆艳抹,穿着暴露的女孩形成强烈对比。

  好似一圈大红牡丹中混进一朵不染纤尘的纯白玫瑰,不需要做任何努力就已经美到了心坎里。

  她和这种庸脂俗粉的氛围格格不入。

  温峋皱眉看着她,没好气道:“你跑这儿来干嘛?”

  男人眉眼锋利,浑身散发着令人战栗的狠劲,皱眉的时候,这股狠劲似乎变成滔天的怒意,叫人害怕。

  许星一颗心脏都跟着狂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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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她忍着退意,在慌乱的心跳中打字,递给温峋。

  温峋没接,就着她举手的姿势低头看着。

  [外婆让我给你送绿豆沙冰过来,说家里热,让我过来待会儿。]

  她没说总有人来看她的事,她不喜欢,所以过来避难。

  温峋直起身,视线落在她身上,小姑娘脸上一层薄薄的汗,没被扎住的头发黏在细长的脖子上,鹿眼闪着畏惧。

  温峋脱了手套,从小胖的托盘里拿了杯绿豆沙冰,转身准备上楼。

  简易隔间里传来女孩的声音:“哎,峋哥,你去哪儿呀?我还等着呢!”

  男人头也不回,冷漠淡然:“那就等着。”

  说完,侧头看了一眼许星,温和许多,“跟上。”

  许星看他要带着自己上楼,连忙拉住他的衣角,单手打字。

  [不用上去,我在楼下就可以。]

  温峋挑眉,眼皮上的小痣跟着晃动,往外面扫了一眼,似笑非笑:“你觉得这楼下还有位置给你坐?”

  许星:“……”

  好吧,确实没地儿给她坐。

  楼下等在一旁的姑娘们眼睁睁看着温峋带许星去二楼,全都瞪大了眼睛,震惊之后又转为羡慕,或者嫉妒。

  一个个把许星的背都快盯出个窟窿。

  二楼,那可是温峋绝对的私人领域,她们想去都去不了,温峋却主动带许星去二楼!

  怎么可能不招人嫉恨,尤其是许星漂亮得过分了。

  她一来,就彻底断了她们心里的念想,视觉这一块,她们没一个人争得过许星。

  于是不屑,轻蔑,甚至是取笑的声音在许星背后响起。

  “原来是个哑巴啊——”

  “长得漂亮有个屁用,连话都不会说。”

  “一个残疾,得意什么呢!”

  ……

  许星脚步顿了顿,唇角抿起,下意识又把头低了下去。

  残疾,哑巴,是她最近听得最多的两个词,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适应这两个词。

  温峋注意到她低下去的头,眼神暗了暗。

  “活动范围仅限客厅,卫生间,其他房间不许进去。”

  他将她的绿豆沙冰放在桌上,抓过遥控器打开空调,直接调到20度。

  “可以看电视,可以玩游戏,累了就躺沙发上睡一会儿。只要别把东西给我砸了,其他随你。”声音依旧冷冷的,但相比在楼下时,已经温柔许多,“等会儿觉得冷了,自己调上来。有事就来楼下找我。”

  他转身,瞥了一眼跟个乖宝宝似的坐在沙发上的女孩,不自觉心软:“听懂了吗?”

  许星笑着点头,眼睛弯弯的,瓷白的小脸在阳光下微微泛着光,乖乖听话的模样让人看了心痒。

  温峋喉结动了动,有一种想摸摸头,说“真乖”的冲动。

  他克制住这种冲动,把乖得要命的小白兔安置好,转身下楼,伺候那群觊觎他的牛鬼蛇神。

  温峋的客厅和外婆家的差不多大,她本来以为会很乱,却没想到所有的东西都井井有条。

  安静的客厅里,只有空调嗡嗡地吹着凉风。

  许星乖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感觉空气中的燥热下去不少,才开始歪头歪脑打量温峋的客厅。

  他家应该重新装修过,看起来很新,装修风格以黑白灰为主。家里所有的收纳都是黑色铁艺柜。

  电视墙上挂着70寸液晶电视,茶几上摆着游戏手柄,估计是为了玩游戏才买那么大屏的电视。

  靠近阳台的地方有一张小书桌,书桌那一面墙上贴了密密麻麻的纹身图片,桌面上也摆满了纹身册子和纸笔。

  许星刚进来就被那个角落吸引,她眨了眨眼,坐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轻手轻脚站起来,走到门边把门拉开一个缝。

  楼下嘈杂的声音传进来,夹杂着温峋冷漠锐利又暴躁的“别他妈别动”“忍着”“哭个屁”。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温峋好像比刚才更凶了。

  关门前,她听到女孩哭喊的声音:“峋哥,你轻点,疼啊!”

  好像是刚刚说她坏话的人之一。

  温峋的声音非常不耐烦:“忍着,哭你还纹个屁的身!”

  啧,真凶,许星边吐槽边关上门,转身,一路小跑到小书桌前。

  那贴满了墙壁的纹身,有的粗犷,有的细腻,有很大的虎头,盘踞的龙,飞翔的鲲鹏。也有温柔细腻的小猫,小鹿,一小串字符和绽放的玫瑰。

  许星眼睛发亮,一个好的纹身师无疑是懂得美感的。

  温峋的作品在许星看来或许没有那么完美,但美感是在的。

  桌面上的素描本被随意打开,上面有一只画了一半的蓝蝴蝶,周围画了玫瑰和缠绕的藤蔓。

  许星手痒痒,她仔细分析了一下温峋的话,“只要别把东西砸了,其他随你”,所以应该是可以动的吧?

  她站在原地想了许久,几次走开又几次回到小桌前,还是忍不住拿起了画笔。

  等到有人敲门,许星才猛然惊醒,黄毛探头进来:“许星,许星?!在哪儿呢?”

  黄毛没看见许星,推门进去,“杨阿婆叫你……我草!你你你……”

  他瞪着眼,一副被惊吓的表情,颤抖着手指着许星手里的笔和本子,好半天才说:“你他妈完蛋了!谁让你乱画的?!”

  “完了完了,峋哥要是知道你在他本子上乱画,你就等着死吧!”

  他激动地走过去,边走边念叨,“这本子峋哥跟宝贝似的,上面全是客户定的作品!你这么乱搞,他不得气死了!这上面随便一张都得上千了好吧!”

  上一个随便碰了温峋设计本的人,被温峋大冬天的按在按在河水里呆了两小时,不对,是每天两小时,持续一个月,此后再不敢随便乱动温峋的东西。

  这会儿,那倒霉催的还在楼下任劳任命地给人纹身。

  瘦马猴正被缠着要温峋的微信,冷不丁打了个喷嚏,连忙拒绝:“我们这儿是正经的纹身店,不卖老板信息!”

  真奇怪,大夏天的,怎么浑身发冷呢?

  许星被黄毛的大嗓门吓得一愣一愣的,茫然地看着他,僵坐在椅子上。

  听明白黄毛说的话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搞砸了一件大事,她看看本子,又看看黄毛,一张小脸惨白。

  完了,温峋那么凶,不会打她吧?

  黄毛一口气堵在胸口,咬着牙问:“你画了多少了?”

  许星低头翻着本子,越翻越心惊,抬起头时,嘴唇都白了,小小一叠,十个手指头都数不完。

  黄毛彻底绝望,气若游丝:“完了完了……”

  “让你叫个人,你是上西天叫去了?”

  懒洋洋的,略显倦怠的声音猝不及防插进来,许星和黄毛同时打了个颤。

  许星“啪”一下合上本子,黄毛“唰”一下转身,把许星挡在身后,心虚地看着温峋。

  “那个,我,我……我叫完了。这不,马,马上就下去。”

  温峋长眉一拧,越过黄毛看向他身后的许星。突然意识到什么,表情瞬间变得森冷可怖。

  他本就棱角锋利,一生起气来,比凶猛的野狼还可怕。

  客厅的气压陡然下降,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松开门把手,朝着许星走去。

  黄毛胆战心惊让到一边,小声虚弱地帮许星辩解:“峋哥……人小妹妹刚来,不,不懂事,就随便画了几张,你,你别打人。”

  末了还加一句,“人还是杨阿婆孙女呢。”

  温峋充耳不闻,脸色铁青,在许星面前站定,压抑着满腔怒火,朝她伸手:“给我。”

  近一米九的身高,再加上这狠厉的气息,压得许星在空调房里都出了一层薄汗,心脏狂跳不止,小脸比刚才还要白上几分。

  她没动,温峋压着怒气低吼一声:“我他妈让你把本子给我!”

  女孩肩膀狠狠一颤,愧疚,心慌,害怕交织在一起,让她眼眶发热。

  眼前那只漂亮的手好像杀人的刀,一寸寸扎进她的脖子里。

  她颤抖着将被合上的本子递到温峋手上,跟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样低着头。

  对方粗暴地抢过本子,哗啦一下翻开。

  愣住了。

  ❤


第9章

  黄毛以为温峋会大发雷霆,但过了三秒,五秒,客厅里死一般沉寂,只有空调扇叶呼啦啦吹风的声音。

  他疑惑地朝温峋看了一眼,发现他峋哥盯着本子愣住了。

  好奇地伸长了脖子看过去,画面刚好停留在温峋之前画了一半的那只蝴蝶上。

  和之前不同的是,这只蝴蝶已经画完了。

  藤蔓变成了荆棘,淡蓝色的玫瑰在荆棘丛中绽放,橘色的火焰在荆棘上跳动,燃烧了小半荆棘和玫瑰,蓝色的蝴蝶停留在玫瑰上,翅膀被火焰燎去一角。

  只一眼,黄毛就震惊得瞪圆了眼睛,那种感觉难以形容,好像一切都在毁灭,又好像一切都在重生。

  想了半天,除了震撼之外,终于找到了一个比较贴切的词:挣扎。

  温峋呆呆看着那张画稿好一会儿,越看越觉得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缠绕住了,闷闷的透不过气。

  他沉默着,身上那股让人胆寒的狠戾一点一点退下去,空气中的压迫感消减不少。

  凸起的喉结动了动,指尖翻开下一页。

  如同水墨的淡蓝色蝴蝶翩翩起舞,几条流畅柔软的线条如缭绕的烟雾,丝丝缕缕将蝴蝶缠绕。

  下一张,蓝色的蝴蝶用力往上飞,下半边身子却如同被火烧着了一般,变得模糊,翅膀下,是扑簌簌的灰烬。前方是柔软的云层,月亮立于云层上方,清冷又疏离。

  蝴蝶不自量力想要亲吻月亮,层层叠叠的云层将它阻隔在外。

  ……

  温峋往后翻了二十余页,每一页都是一个新的主题。

  深邃漆黑的眼底是藏不住的震惊,还有喜悦。

  就在他准备继续往下翻时,衣角被人轻轻扯了扯。

  那人似乎不敢用力,只扯了两下便慌忙松开。

  温峋垂眸,许星后退半步,朝他鞠了个躬。随后,一只细白瘦弱的手托着手机递到他面前。

  [对不起,我不应该没经过你的同意乱动你东西。我不知道这个本子那么重要,是我做错了,是我管不住自己的手,我向你道歉,你别生气了。]

  许星不敢说自己害怕,不敢说自己委屈,是她乱动了别人的东西,她应该道歉。

  可是,她真的被吓到了,心口处像堵了一团湿棉花一样,难受得她透不过气。

  温峋看着手机上的文字,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人堵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姑娘一直低着头,从温峋的视线只能看见她头顶一个圆溜溜的小丸子和一截细白透粉的脖颈,突然,许星的肩膀动了一下。

  安静的房间里传来吸气的声音,许星匆忙收回举着手机的手,胡乱打字。

  [我先回去了。]

  她匆匆递给温峋看了一眼,低着头,快步越过他往门口处走。

  温峋锋利的眼神动了动,下意识伸手抓住许星手腕,话语有些急:“等一下……”

  许星被拽得猝不及防,转头,通红的眼眶,被水浸透的眼睛,还有脸颊上两条浅浅的泪痕就这样暴露在温峋面前。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许星用手臂擦了一下眼泪,努力牵起嘴角朝温峋笑了一下。

  那笑容依旧是软软的,但配上那通红的眼眶却让人心尖揪着疼。

  许星来不及打字,只能笑着用口型说:“外婆叫我,我先走了。”

  说完去掰温峋的手,挣脱的瞬间,她就像那只振翅欲飞的蝴蝶,慌慌张张逃离身后的烈焰。

  松开她那一刻,一种类似于心慌的情绪在温峋心底蔓延,而后,不断扩张。

  他再次意识到,他把一个乖得要命,招人心疼的小姑娘欺负哭了。

  拿着素描本的那只手微微用力,生平第二次有些不知所措,烦躁地挠了挠头。

  黄毛作为房间里的第三者,多少有些尴尬,他试探着开口:“峋哥……”

  刚出声,温峋漆黑冷锐的眼便扫了过来,连带着,他右眼皮上那颗小痣都染上几分嗜血的锋芒。

  黄毛心口一跳,结巴着开口:“我我我……我先下下下去了!”

  “滚蛋!”

  黄毛这辈子第一次觉得“滚蛋”这两个字这么好听!马不停蹄从二楼滚下去。

  夏日,傍晚的阳光依旧炽烈,远处的天边被火烧着了一般泛着橘红色的光芒。那火烧得太烈,从天边烧到眼前,连同整条杨柳巷一起烧着了。

  橘色火光中,那抹皎洁如月光的身影那么瘦,那么小,倔强又委屈。

  温峋心里长了千万条荆棘,枝节缠绕,扎得他又痒又烦。

  素描本被他“啪”一下随意丢在桌上,烦躁地从兜里摸出烟,靠着墙,看着对面笑着和外婆打招呼的姑娘,狠狠吸了口烟。

  啧,说好了不欺负人的,结果还是管不住这臭脾气。

  大概是在气头上,他也没意识到自个儿刚才叮嘱的话有歧义。

滤昼  -

  之后几天,许星宁愿被人当猴围观也没再去温峋的纹身店。

  他太凶了,又锋芒毕露,她有点怕他。

  想到那天的事她也有点说不上来的心悸,心里别扭得紧。可能有点心虚,也有点不好意思,还有点生气,主要是气自己好奇心太重。

  总之乱七八糟的情绪堆在一起,就有点怕见到温峋。

  所以这几天但凡发现温峋有过来的迹象,她就找各种借口躲着。

  她宁愿在家吹风扇,画在水果店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去他那儿吹空调。

  “哎哟,我们星星啊,画画真是一等一的好看!”

  许星坐在杨萍萍身边,额头上覆了一层薄薄的汗,她在本子上写:

  [外婆喜欢吗?]

  小老太太眉开眼笑:“喜欢!我孙女画的谁不喜欢?”

  许星笑得眼睛弯弯的,继续写:[那我以后画很多外婆。]

  外婆擦了擦她额头的汗,笑着说:“好啊,家里没空调,是不是热坏了?”

  许星摇头:[和外婆在一起,不热。]

  杨萍萍被哄得心花怒放,问:“最近怎么不去找小峋了?闹矛盾了?那孩子只是看着凶,但心软,是个乖孩子。”

  许星愣了两秒,撇了撇嘴,心想,他才不是看着凶,是本来就很凶!

  小老太太看着她嫌弃的小表情,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突然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星星,还有几天你就开学了,你的学籍是不是没转过来?”

  许星猛地怔住。

  ❤


第10章

  高二放假的晚上贺翎出了车祸,随后她送贺翎火化,送她下葬,又得知许志舒想要她的心脏,连夜逃到这里,如今已经过去一个周。

  高三要提前补课,所以高二假期只有十来天,她都忘了还有学籍这回事儿。

  转学籍需要原学校盖了公章的转学证,她得过去拿。

  小老太太激动起来:“你要在这边上学没学籍可不行,我得去把你的学籍给你转过来。”

  许星想了想,摇摇头:[外婆,我自己去就行。燕城太远了,你身体不好,别去了。]

  “没事,外婆身体好着呢。”自己孙女上学的事,杨萍萍可不能大意。

  而且,她还想去看看贺翎。

  许星按住她的手,写道:[我不想外婆那么累,妈妈也不想。]

  小老太太突然安静下来,眼圈慢慢变红,好一会儿才说:“你妈妈她……”

  [外婆,你放心,我会去看妈妈的。我会告诉她,我找到你了,你也很想她。]

  [他可能还在找我,我自己悄悄去还能跑得快些。等明年高考结束了,我带您去看妈妈。]

  那个他,即便许星没明说,祖孙俩也明白是许志舒。

  老太太权衡之后,点了点头。

  -

  小镇离高铁站很远,早上七点,许星就已经下楼准备去车站坐车。

  杨萍萍怕她中暑,给她用保温杯装了两杯绿豆汤。

  许星连忙打字:[外婆,我带一杯就够了。]

  “还有一杯你一会儿给小峋。”

  许星瘪了瘪嘴,才不想给他,凶巴巴的。

  她正想着一会儿直接给他放门口,刚打开门就愣住了。

  晨光里,朝阳下,灰色T恤,黑色休闲裤的温峋懒懒地靠在车门上,唇际的烟已经抽了一半。

  见她出来,微微抬眸,嚣张眉骨下,一双眼如冰冷河底下漆黑的岩石,直直落在她脸上。

  许星被那双锐利的眼睛钉在原地,脑子瞬间空白。

  圆溜溜的鹿眼因为惊讶微微睁大,朝阳落在她瞳孔里,折射出一圈圈光芒,好似流光溢彩的玻璃。小巧的鼻尖挺翘,粉嫩的唇微微张着,瓷白娇嫩的脸蛋拢了一层浅浅的金色光芒。

  她就这样呆愣愣地看着温峋。

  她的模样实在太乖,呆呆的像迷路的小鹿,温峋没忍住弯了弯唇角,脸部线条柔和许多。

  他灭了烟,直起身,上前一步,长臂一伸,修长五指抓住许星手里的保温杯,稍稍用力,便从她手里抽离。

  另一只手揉了一下小麋鹿软软的发顶,轻飘飘扔下俩字:“上车。”

  许星:“???”

  她捂着自己的头顶,一脑门问号。

  外婆刚好跟出来,看到温峋,笑起来:“小峋啊,我去不了,星星一个人去我不放心,就麻烦你了。”

  许星猛地转头,秀气的眉都皱在一起,明明是她的事,怎么还把温野狼扯进来了?她一点都不想和他一起去。

  还不等她询问,温峋已经打开车门,乖乖应承:“阿婆,您放心,我怎么把人给您送过去的,怎么给您领回来。”说完,他看了一眼许星,挑眉,“许星,不想走了?”

  许星:“……”

  她皱了皱鼻子,心想,走,但不想跟你一起走……

  最终她还是走向温峋那辆白色宝来。

  她下意识去开后车门,温峋懒洋洋的声音响起:“老子从不给人当司机,坐前边。”

  许星:“……”

  许星抬头看他,他结实的小臂撑着车顶,古铜色皮肤下青色脉络微微凸起。金色的朝阳落在他侧脸上,衬得他本就硬朗的五官更加锋利。鹰隼般的眸子落在许星娇小的脸蛋上,要笑不笑的模样十分讨打。

  许星不敢和他抬杠,慢腾腾挪着小步打开副驾驶座车门,钻进副驾驶。

  温峋觉得这姑娘实在是乖得可爱,明明怕他怕得要死,又不得不按他说的去做。

  这让他大早上的心情好得出奇,他转头,和杨萍萍道别:“阿婆,别担心了,明天就回来。”

  说完,他一矮身钻进驾驶座,“砰”一声合上车门。

  宝来的车型本就不大,他一进来,连空气都变得拥挤,整个车厢都是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

  许星抱着书包坐在副驾驶,后脖颈的皮都绷紧了。

  男人不仅不慢转头瞧了正襟危坐的小姑娘一眼,好心提醒:“小朋友,系好安全带。”

  他声音里带着浅浅的笑意,随着脱口而出的话溢进空气里,许星觉得空气中那些看不见的分子一定也轻轻打了个颤。

  许星心跳莫名快了两拍,估计是被吓的,她眨了眨眼,机械性地去拉安全带。

  温峋被她一惊一乍的小动作逗笑,自喉间发出一声轻哼,轻踩油门,发动车子。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白色的宝来在山谷间穿行,温峋抽空瞧了一眼像小学生一样乖乖坐在副驾驶座的许星,眉梢微挑。

  “许星,”他叫她的瞬间,许星的心脏跟着空气一起震颤,“是不是怕我?”

  许星没敢点头,也没敢摇头。心想,你自己什么样你不知道?天天板一张野狼脸,跟下一秒就要跳起来咬人似的,谁看了不害怕?

  男人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方向盘,漆黑视线看着前方,山谷两旁的树不管后退。

  凸起的喉结不住滚动,声音都不自觉放轻了些:“那天……是不是吓着了?”

  那天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夕阳下跑回家的身影,温峋心里挺不是滋味。本来想找机会说开,结果人小姑娘天天躲着他。

  许星抿唇,下意识抠了抠自己的手指,那天交织的复杂情绪去而复返,默默垂头。

  车厢内再次陷入安静,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温峋握着方向盘的手稍稍用力,他这辈子从来没低过头,道歉这件事也不怎么做。

  没想到,偏偏栽在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身上。

  半晌,他轻轻叹口气,伸手在许星头顶揉了一下,语气却不见得温柔:“老子又不会吃你,怕什么怕?!”

  他故意大声,好像在故意掩饰什么。

  许星被他揉头发动作惊到,愣了一秒,一巴掌拍开他的手,转头,清凌凌的鹿眼瞪着他。

  眼里带着警告,好像在说:你他妈别摸了!

  温峋被她这毫无杀伤力,又娇又柔的一眼瞪得笑出声,心想,这他妈到底是哪儿来的姑娘,连生气都这么可爱。

  他收回自己的手,清了清嗓子:“行了,别生气了,峋哥给你道歉,那天不该对你乱发脾气。我后来想了想,也是我自己没说明白,不该怪你。”

  他顿了一会儿,又说,“那张稿子很漂亮,为了不浪费你的稿子,老子还抬价了。”他轻笑,“杨阿婆真是捡了个宝贝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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